阿勒苏霍德星之虫

整点诡秘

【门佛】旅行家(2)

手感好就熬夜写完了。

单章1w8……变本加厉。我觉得,下次,不会……

好,今天的flag就立到这里


佛尔思刚回家就埋进休怀里一通鬼哭狼嚎,在跌宕起伏的夜晚和擦身而过的危险都结束之后,迟来的恐慌和害怕才在安心中变成眼泪一串串掉下来。

确认怀里的人完好无损,休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了地,向她问起发生的事。作为一名小说家,提炼情节大纲是基本功,佛尔思三言两句就概括了事情的起承转合。只是她对自己在这件事中发挥的作用和事情背后的谋划全然不知,由于这样的视野局限,她和休都只能得到一些表层信息。

说到“门”向她发出的“邀请”,佛尔思还是在掉眼泪,倒不是为邀请内容本身难过,而是一种荒谬感居多,声音接近抱怨般的呻吟:“我当祂曾孙女都抬辈分了……”

“确实……”休也想象了一下,心情复杂地皱起眉,同情地拍拍佛尔思的背安慰。

埋在她怀里的佛尔思呜呜咽咽地哭着:“呜呜呜你胸好平……”

休:……

休拎起她的后颈:“我看你精神挺好的,还能开我的玩笑。”

看在佛尔思确实刚刚经历危险的份上,休没跟她多计较,把她从自己身上拎开放到沙发上,看对方终于情绪调整得差不多,才就着刚才话题中断的地方问下去:“你直接答应祂了?”

“不,”佛尔思说,“我努力争取了一下。”


在接收到“门”的邀请后,佛尔思宕机了足有十几秒,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门”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问道:“你不愿意吗?”

佛尔思悚然一惊,给她十个胆子都不敢对一位“祂”说出直接明白的拒绝,求生本能促使她快速思考理了一遍刚才对话的逻辑,才斟酌着委婉地反问:“不,我只是太惊讶了……您的意思是,让我加入亚伯拉罕家族?”

“门”点点头:“我知道,你已经是亚伯拉罕的学生。但‘学生’还是外人,只有亲缘关系才能让他们彻底地接受你。”

“感谢您的厚爱。只是……我是说,那样或许太劳烦您。”佛尔思吸了口气,谨慎地提出另一项建议,“我的老师是亚伯拉罕的直系,或许,我可以问问他。”

“门”沉思了一会儿,佛尔思见状悄悄松了口气,感到问题似乎可以这样迂回解决,对方也没有生气。她一直很感谢老师多里安,过去也受了对方很多关照,如果真要成为他的女儿,佛尔思没有太多抵触。

“门”只想了几秒,就条理清晰地给出了答复:“不行。直系在内部也有高低,如果你的老师没有足够的地位,即使成为他的养女,你也得不到家族的重视和信任,他们一样会提防你。但他们不敢怀疑我。”

像是看穿了佛尔思的所想,祂继续语调平静地道:“我并不是要你把我当作父亲。不如说,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反而会困扰。”

说到这里,祂微微皱起眉,露出了今天晚上佛尔思见到祂脸上出现的波动幅度最大的表情,仿佛真有些困扰。

佛尔思哪敢真的让祂困扰。


“所以……你还是答应了?”

佛尔思躺在沙发上,把靠枕压在胸口,双眼无神地看向休:“我不答应,你还见得着我吗?”

对方已经把话解释到那一步,佛尔思要是再不答应,就是真的不给祂面子了。祂的考量也确实出于好意,是为佛尔思做的打算。只是佛尔思把历史时间轴和辈分伦理在脑子里缓缓地滚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只想缓缓躺平,不想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面对老师。

“不是以前和‘愚者’先生在灰雾上单独谈过话的话,我连反问祂都不敢……”佛尔思抱着靠枕闷声咕哝,“对了,祂还说……呃,给我两个小时休息,之后会给一个坐标让我过去。现在……都凌晨一点了。”

休也看了看挂钟:“你回来已经四十分钟了……先向‘愚者’先生祈祷一下,然后换身衣服。”

“好。”佛尔思从沙发上起身,理了理被压皱的裙褶,洗把脸清理了泪痕,然后向“愚者”做了祈祷,汇报今晚遭遇的事情,请求对方的指示。

这次祈祷正常而顺利地和“愚者”建立了联系,佛尔思又看见了熟悉的灰雾,和灰雾上永远神秘的身影。

“我知道了,你可以自己决定。”祂的声音穿透灰雾,带着一丝缥缈落到佛尔思耳畔,又提醒了一句,“祂已经成为序列0。”

佛尔思,目瞪口呆。

她以为一位天使之王的回归已经是足够震撼的事,没想到对方还直接晋升成了真神。她对这些神秘学仪式不够了解,更何况当时还是在仪式中心,能活下来都是万幸,完全没想到那可能……是一场成神仪式。

等到灰雾消失,佛尔思还在呆呆地看着前方的空气。休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愚者’先生说,”佛尔思僵硬地看向她,“那位‘门’先生,成为序列0了。”

休跟她一起陷入了震撼。

“我只是个序列6……不,刚刚晋升序列5。”佛尔思喃喃,“一个序列5的晋升仪式,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吧?怎么,还会引发神降……这算神降吗?如果神秘学界有小说,三流的都不敢这么写啊!”

佛尔思混混沌沌地看向休,休也茫然地回望她。

佛尔思:“我答应了祂什么来着?”

休:“。养女。”

佛尔思:“不是这个,下一个。”

休:“祂叫你过去。你还有一个小时。”

佛尔思转身冲进了房间。


凌晨两点,世界还浸在沉默的夜色里。月亮重新披上了绯色的纱衣,曾经泄露的银光好像一场翩然而掠的梦境。佛尔思按照“门”给她的坐标,来到一条长廊上——那坐标直接出现在她脑海里,以祂的位格,这没什么好奇怪。

佛尔思按照那坐标,敲响了面前沉重的木门。她站得这么近,仍觉得房间里听起来并没有任何声音,但敲门声刚落下,房间里就有人回应她:“请进。”

她打开门,看到房间里长长的会议桌边坐满了人。他们都穿着正装,服制似乎因为国籍不同而有或多或少的差异,眉目间却有些相似的特征。他们刚刚还在讨论什么问题,在佛尔思进入房间后都停下,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她。

考虑到这么着急叫她过来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佛尔思也做了尽量正式的打扮,此刻为自己的预见有些庆幸。但被那么多道目光同时注视着还是让她感到不适。

坐在会议长桌上首的人站了起来,那些投向佛尔思的目光纷纷掉过方向望向祂。祂走向佛尔思,在她面前站定,向她伸出一只手以示邀请。佛尔思搭上祂的手。

“这位是佛尔思·沃尔小姐。”祂向房间里的人们介绍,“她已经是序列5的‘旅行家’。沃尔小姐为我的‘回归’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所以,我决定将她当作我的女儿。今后,她就是亚伯拉罕家族的正式成员。”

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佛尔思突然想起“正义”小姐说过的一个词,叫“社会性死亡”。在答应“门”之后,她就大概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她刚刚开始搭建的心理建设和酝酿的勇气还没来得及发挥多少作用,残酷的现实就已经迎面把她拍倒到地上。

咦,我好像看到老师了……不,佛尔思,你什么都没看见。对,是错觉。佛尔思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敢表露出太多尴尬和不情愿,怕会惹恼“门”。她老老实实地收回视线让自己不要多看一眼,就欺骗自己周围没有人。

佛尔思是一条顺流而下的鱼,她决定平静地躺下,不要多做挣扎,没用,还挺累的。

“门”说的是“决定”,而不是“提议”,没人敢质疑一位真神。祂“告知”完,这个话题就要算告一段落。周围还是难耐地响起了一片又低又密的私语,佛尔思感到一道道探寻、疑问,情绪各异的目光望向她,感到如芒在背。

这确实是突然又让人惊讶的事,“门”也就没有制止他们稍作讨论,只是放低声音对视线紧紧盯在地上的佛尔思说:“过来。”

佛尔思抬高目光,跟着祂的牵引往前走。上首的左端第一把椅子是空的,明显是刻意为她留着。佛尔思虽然有很多推辞想说,在这个场合下还是不敢。她努力想了想,想起亚伯拉罕家因为满月呓语的缘故,几乎没什么高序列,她这个序列5在当前场合或许勉强还当得起……佛尔思靠着这样勉强的自我说服,视死如归地坐到了那把空椅上。

“门”也回到了最上首,等祂落座,刚刚那些对于佛尔思的低声议论都消失了。

祂向成员里的某个人微微点头,示意他接着前面的话题往下讲。

于是会议桌上的气氛重归正式严肃。他们讨论的有关亚伯拉罕家族现在的人员分布,政治势力,财税情况,封印物的保存,和各大教会间的关系,等等重要的涉及今后的发展规划,以及在先祖回归之后需要做出哪些重要的战略调整和重大转变。

佛尔思来之前会已经开了一半,“门”在会议最初就定好了议题方向和需要探讨的范围,在他们正式讨论中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有人请示祂的意见时才发表看法。中间偶尔有些人争得激烈过度,“门”看了一眼过去,他们就消了声,片刻才讪讪地重整心态继续讨论。

那些特别正式学术地抠进经济学和法律词典的字眼让佛尔思听得晕头转向,虽然听不明白,但是要保持端庄。期间他们还提到了一些佛尔思能听懂但让她胆战心惊的话题。比如已经被处决了的亚伯拉罕家族的背叛者。经过指证,这话题就被转到了佛尔思面前。

佛尔思当着亚伯拉罕家所有重要成员的面,郑重严肃地承诺:

对,格尔曼·斯帕罗干的。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格尔曼·斯帕罗是位知名的疯狂海上冒险家。是的,我确实认识他,在他猎杀叛徒这件事上,也确实帮了那么一点的忙。格尔曼·斯帕罗是个疯狂冒险家这件事大家都很清楚,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猎杀极光会的x先生和“秘之圣者”呢?这件事佛尔思·沃尔也不知道,也很好奇。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疯狂冒险家,疯子的行为是不需要逻辑和解释的,或许他就是看那两个叛徒不顺眼……对,他就是刚好看他们不顺眼……也或者,或者是看上了他们的非凡特性。毕竟,序列4的特性很值钱。我就顺势帮了点忙,扫清了亚伯拉罕家族的蛀虫。嗯……您问,啊……好的,你刚才说,呃,他会不会因此对亚伯拉罕家的人动手……不,我想不会的。格尔曼·斯帕罗一直和极光会有恩怨,但是目前对亚伯拉罕家族一直很友善。而且,现在有“门”先生在,他肯定也不敢。

佛尔思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幻视出格尔曼·斯帕罗冰冷的目光和抵在自己背心的左轮了,但是就在旁边平静地看着她的“门”的视线在佛尔思看来也不必上了保险的左轮要好。

“门”点点头表示相信佛尔思的话,暂认那位疯狂冒险家没有敌意,即使有,也没关系。

佛尔思重新沉默,让话题继续回到那些发展方针上去。

她面前的桌上放了本空白笔记,还有一支笔和一杯茶。佛尔思没什么笔记好做,又不敢当着真神的面在会议上摸鱼,只是矜持地喝了两口茶,然后摆出一副看似有时在听有时沉思,实则什么都没听懂的端庄态度。

好在亚伯拉罕家的人跟她基本不熟,她又摆明是“门”护着的人,别人也不敢没事问点什么试探她的深浅,佛尔思幸运地没有露馅。

她一边在会上的人讲到鲁恩和因蒂斯形势时一边走神想到塔罗会,一阵怀念那种亲切融洽、互帮互助的氛围。

在墙面的指针要走到“3”时,一手支在扶手上撑着额角,一手搁在桌面的伯特利·亚伯拉罕抬起指尖,敲了敲桌面。

房间里所有声音立刻平息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祂按着桌面,站起身,“我会再召集类似的集会。刚才拟定的方案,你们尽快完成。之后一段时间,我会暂住在贝克兰德。”

祂停顿片刻,说:“辛苦诸位了。”

在场许多人禁不住眼眶一热,感到纠缠着家族漫长诅咒与痛苦的切实落幕,看见崭新的前景与未来。会议成员纷纷起身,向祂行礼。

“赞美您,万门之门!”

一扇扇门在会议成员身后纷纷打开,他们行礼后退入门中,片刻后会议室里只剩祂和佛尔思两个人。

伯特利看着空荡的房间一会儿,闭了闭眼,转身开出另一扇门:“走吧。”


佛尔思跟在祂身后,听祂声音平淡地介绍着刚抵达的庄园的情况。这是贝克兰德郊区里一位亚伯拉罕家族成员的产业,现在归祂支配。居住的别墅分了三层,伯特利领她到达二楼。

夜色仍旧深重,祂没有拿烛台或灯盏,只是挥挥手引出一个光球飘在祂身边,将昏暗的环境照亮。祂停在一扇门前,将房门钥匙交到佛尔思手上。

“这是你的房间,随你喜欢使用。”祂介绍道,“当然,你可以回原来的住所,这里只是需要做个样子。家族会议也是,我看得出你不感兴趣,尽量让你少参与,但重要的会议你还是得到场。否则,会有人怀疑我不想让你接触家族核心,有意排斥你。”

佛尔思想,大家族可真麻烦……有那样的误解其实也没事,她本来就对这些没什么追求……但是很少有人为她顾虑那么多。亲自替她的将来打算,让她不被人非议,认真考虑她的心情。

佛尔思久违地感到这样被包容和照顾的温暖,心底一阵触动,很乖地“嗯”了一声。

祂又停了一会儿,说:“我不强求你改变信仰。”

信仰……信仰谁?佛尔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作为她的信仰已经名存实亡的“蒸汽与机械之神”,然后才想到“愚者”。

还好没等她的困惑溢于言表,祂已经接着说下去:“如果祂问你亚伯拉罕家族的情况,或者我的事情,你都可以告诉祂,但要事先得到我的允许。”

佛尔思听出这话指的是“愚者”了,虽然她也不觉得到现在还能瞒住对方自己和这位隐秘存在有联系的事,不过祂主动提起,还这样宽容,佛尔思忍不住意外。

“我的书房在三楼。你可以去那里找我,虽然我不一定在。有事也可以念我的尊名。接下来我要忙一阵子,之后会再联系你。”

佛尔思一条条应下,发现对方说完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祂蓝色的、淌着涟漪的眼睛是冰冷的,没什么感情。佛尔思忽然觉得祂的说话和行事只是一种经验使然,其实没放进什么情感的考量。神的眼睛是这样的吗?佛尔思第一次直视一位神的双眼,从璀璨的流光里看见另一种遥远的荒芜。

佛尔思犹豫了一下,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称呼。毕竟名义上已经是祂的亲属……叫“‘门’先生”太疏远,叫“父亲”……不,怎么都不可能的。佛尔思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祂很短地停顿了一下,没什么介意地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佛尔思一愣,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地茫然点头:“那……‘亚伯拉罕先生’?”

听到佛尔思的叫法,祂居然笑了一声:“我不讨厌这个称呼……不过,现在你也是亚伯拉罕了。”

这话似乎诱导着她往最后一个答案上靠。佛尔思张张口,一时又忍不住犹豫。她在塔罗会上听过许多普通非凡者不知道的隐秘,更清楚神明的真名不能随便念。会引来注视,甚至在注视抵达之前就被雷电和烈火杀死了也说不定。

但是这位神明就在眼前,而且给出了允许。

佛尔思第一次念这个名字,发音还有些生涩:“伯特利先生。”

祂带着很淡的微笑点了点头。

所有的问题暂时告一段落,这个夜晚需要一个正式的结语,等着祂或者佛尔思出口。佛尔思看了看窗外漫长的夜色,红月已经落下去了一些,因为之后还有太阳要升起。

她从前从没跟“门”先生说过告别的话,夜晚的声音总是突如其来,又消失得猝不及防,没有完整的开始和结尾。而且,祂一直被困在永不停歇的风暴和黑暗中,时间的流逝都是个不定数,告别的客套对祂又有什么意义呢?听来倒像讽刺。

佛尔思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祂:“那么,晚安,伯特利先生。”

因为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所以“晚安”就变成一句有实际意义的话。

那双蓝色眼睛里的涟漪似乎闪烁了一瞬,伯特利也这么回答:“好,晚安。”


克莱恩正在不分昼夜的神弃之地漫步。他和某位会半夜三更把所有家族高层成员召集起来开会的神不同,是十分有常识和人道主义关怀精神的。虽然他的咨询对象——的寄生对象,伦纳德·米切尔作为黑夜途径的“不眠者”,实际上并不需要多少睡眠,但他还是根据怀表礼貌地掐到贝克兰德时早上七点才给伦纳德发了“世界”的祈祷投影。

伦纳德的反馈也到得很快,大概昨晚那一扇扇打开的门窗没能让黑夜教会的执事们休息好。

克莱恩躲进历史孔隙一番操作登上灰雾扮好“世界”,把伦纳德拉了上来。

伦纳德看起来很是紧张,隔着灰雾上上下下把克莱恩打量一遍,担心他缺胳膊少腿,或者更可能是又被无辜卷进神仙打架,折腾得只剩灵体。

“克莱恩!你、你没事吧?”

克莱恩大概猜出他的担心:“嗯,没事。”

伦纳德见他十分镇定,松了口气。

“帕列斯·索罗亚斯德怎么说?”克莱恩直奔主题,没兜圈子。

“呃,老头说……”伦纳德一噎,有点犹豫,“让我先问问你,是不是得罪那位‘门’了。”

克莱恩:……

伦纳德:“祂说,如果是的话,呃,让我离你远点,再是,劝你赶紧去找‘愚者’先生求情,看能不能调和矛盾。”

克莱恩:“。”

很好,这要是我真得罪祂了,这建议跟没说一样,我解决我自己的麻烦……这总之能抱大腿就不想动脑子的思路,该说是这些千年老狐狸都活得太圆滑了吗?克莱恩暗自嘀咕。

他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平静地回答:“正相反,祂还欠了我的人情。”

克莱恩指的当然是“愚者”帮“门”下的封印,但“世界”帮亚伯拉罕家铲除叛徒的事在塔罗会也众所周知,同样可以得出这一结论。

怕伦纳德想偏,克莱恩还是补了一句:“我们杀了‘秘之圣者’。”

伦纳德没多想,被克莱恩一点就恍然地放松下来:“那不是没什么事了吗?”

克莱恩见他也太没警惕心了,提醒道:“那位‘门’和阿蒙是前同事,第四纪时一起在图铎帝国共事过。很难说祂会不会也欠了阿蒙的人情。”

伦纳德一愣:“‘前同事’……就像我和你一样?”

克莱恩:“……”

克莱恩顶着格尔曼·斯帕罗的脸,冷冷地用看变现金镑的眼神把伦纳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看得伦纳德汗毛直竖。

克莱恩冷冷地说:“你要真是阿蒙那样的性格,我早就留不得你了。”

伦纳德:“……”

伦纳德缓缓坐正身子,认真道:“克莱恩,这是误伤。”

克莱恩:“知道是误伤下次就别瞎类比。帕列斯到底怎么说?”


“那个‘伯特利·亚伯拉罕’……”帕列斯提起这个名字都一阵不情愿,隐隐又透着畏惧,“是纷争年代公认最可能成神的天使之王之一。在祂被封印前,已经集齐了唯一性和三份序列一特性,只差一个成神仪式。哼,看祂这次回来,连这最后一个条件都齐了……现在‘门’的高序列不多,你这样的小辈可能不清楚,祂还是‘星之匙’的时候,在战场上就已经连真神都要忌惮。祂能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地方,也能传送其他人,只有高序列的‘占卜家’才能稍微制衡。而且,祂能同时使用数种不同途径的高序列能力,甚至连真神的能力都可以‘记录’……”

伦纳德听完描述,一个冷战,深感纷争年代真不是人过的:“老、老头,克莱恩是问祂是个什么样的人。”

帕列斯哼了一声:“祂相当自信,不信仰任何神明。即使是当年的所罗门陛下,后来的亚利斯塔·图铎,也只是得到了祂的‘支持’。祂相当护短,或者说,看起来是这样。亚伯拉罕家的小辈在外碰到麻烦向祂祈祷,有时也会碰到祂本尊降临。‘门’途径的非凡特性在那时几乎没多少散落在外的,除了和亚伯拉罕联姻的塔玛拉,你很难在这两个家族外看见哪怕一个学徒。

“比起阿蒙和安提哥努斯,‘门’的能力看起来没那么诡异,祂又长得正经,给人感觉好说话……呵呵,能和祂们平起平坐的,哪一个好说话?六神放弃了图铎,祂偏偏还敢带着整个家族支持一个强行转途径的疯皇帝。伯特利·亚伯拉罕即使不是真的疯子,也是个对自己极端自信的狂赌徒。”

帕列斯说完,沉默片刻,因为涉及过往而有些强烈的情绪熄灭下去,用更随意的口吻说:“祂最擅长预测和布置陷阱。‘门’的高序列一个跑得比一个快,难抓得很,祂那三份序列一特性可不是别人送给祂的。祂挖过的坑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既然祂已经成为序列0,下一个目标想必就是……那位‘愚者’先生也未必安全。你的前同事要是得罪了祂,最近还是销声匿迹,求点隐秘的保护好。‘门’有定位的权柄,一旦被盯上,逃到哪里祂都能追过去。至于我,祂跟我没什么仇怨,不至于特意来找我的麻烦。只要你小子机灵点,即使出门撞见祂也当做没看见。贝克兰德是黑夜和风暴的地盘,祂不至于在这里太嚣张……呵,谁知道呢,祂可不好猜。”

“最近的麻烦真是一次比一次夸张,真让人感觉不舒服……”


克莱恩听完,点点头:懂了,总之不要跟套路大师玩心思,也不要跟这种赌徒比命长。完全理解,下次要是再让祂进源堡,青铜长桌最上首那把椅子上坐的要还是克莱恩,就只能说“门”太不成熟,一千多年过去反而愈发天真质朴了。

克莱恩正因为找不到乌黯魔狼而发愁,原本留了个“旅法师”选项的后手,这下是完全不敢了。“奇迹师”上边也就是个“诡秘侍者”的查拉图,顶破了天也就是已经疯掉的安提哥努斯,“旅法师”上边可是个货真价实活蹦乱跳的序列0,同途径高序列对低序列的压制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成了“旅法师”,他才是真的送给“门”拿捏……克莱恩少了个选项,心情沉重不少,暗叹起要重新考虑狩猎乌黯魔狼的计划了。

他也想到了要不要就此提醒“魔术师”小姐一句,最后暂时作罢。听帕列斯的说法,“门”想坑的人没绕不进去的,他就算提醒了也是远水难救近火,更别提人可以进行近距离高强度传销……起码,祂对自己人似乎还挺不错,“魔术师”小姐现在也是亚伯拉罕家的人,暂时应该没事。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升序列。克莱恩判断道。



佛尔思在亚伯拉罕家被安排的新房间又大又宽敞,这也就意味着空和冷。她很明显住不惯那儿,在房间里待了十分钟就怀念起自己狭小温暖,左手书架右手床的快乐小窝。

“门”也没强制她留在这儿,所以佛尔思就在房间里意思意思坐了坐,之后回自己和休的住所继续躺着了。

就像分别前伯特利说的,这段时间祂很忙——不难想象,祂刚回到现实,家族里要让祂安排的事有一大堆。佛尔思按照祂之前的意思,在庄园里露了两次脸,表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让庄园里新置的仆佣好歹认得有她这个人,她的任务就结了。

“门”降临的那天是周二,这让本想在塔罗会交流得到些各界情报的佛尔思只能难耐地多等几天。多了个真神可是件大事,但最近表象上风平浪静,也没听说圣塞缪尔教堂前的鸽子担心得食不下咽。

佛尔思还没等到塔罗会,倒是先又等到了伯特利找她。


前两次到这儿来的时候,佛尔思总能看见不少亚伯拉罕家的高层,或三两聚在一张桌边讨论,或等在楼梯口。佛尔思能想见三楼的忙碌,没去打扰祂,只托女佣在主人空时递声安。今天走廊上很空,只有佣人安静地在打扫忙碌。

佛尔思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说:“请进。”

佛尔思推门进去,看见房里一面面书柜贴墙立着,除了书籍,还能看见一些天文学相关的装饰和仪器。空着的墙面上挂着亚伯拉罕的家徽。房间装饰和设计都整体复古,有前两个世纪的风格,又混杂不定,也能看见第五纪的造物,譬如书柜台边随意搁着的无线电报机,看起来主人刚刚出于兴趣摆弄过。

伯特利回到贝克兰德的时候是冬天。佛尔思来找祂的时间才刚刚称得上清晨,落进窗户的日光都淡薄得发冷。神是不怕冷的,但伯特利还是事先燃了壁炉,烧得还不够暖和,但足够驱掉佛尔思身上的寒气。

祂正坐在壁炉对面的沙发上,随意地翻阅着一堆文书信件。长长的黑发披下来,越过肩膀揽在一边,几缕白色在黑发间交织穿过。祂只戴了一边耳坠,宝石坠子与他双眸同色,折射出细碎的亮光,但远不及祂眼睛明亮。应该是黑暗中长年不见日光的缘故,祂的肤色白得异常,让人看了联系起民俗传闻里的吸血鬼。祂双手上戴着许多枚戒指,绣着古朴花纹的前襟缀着不规则的散碎宝石,层叠繁复的贵族长袍曳到地面,隐约露出袍角下赤着踩在地毯上的双足。

祂的外貌年龄看来也就三四十岁,长相古板严肃,感觉换身衣服就是位拿好教案能上台讲课,一眼过去底下学生都不敢造次的教授。

上次见祂时,夜晚光线太暗,佛尔思这才清楚打量了“门”的姿貌,顿时有了种文法学校时期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紧张感。

“嗯,你来了。”伯特利看了她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翻着手里的信件。佛尔思关上书房门,就安静地站在门前等祂看完。等到房间里的温度让她指尖也暖和下来,佛尔思才内心稍定,有余裕从自己看到的环境里分析些东西出来。

书房的布置很复古,可以看出是“门”的喜好和习惯。除了第三四纪风格的东西,也有第五纪的装饰物,还很新潮。就像茶几上放着的印鉴是近年的产物……看来祂正在学习接受这些新生事物,接受得很快,适应得也不错。祂的服饰风格也很别致……第四纪的?但是那个袖口又是时兴的设计。而且,像祂的单边耳坠和手上的戒指,还有前襟的装饰,都有很明显的第四纪“不对称”风格……这代表祂至今仍追随当时的皇帝吗?佛尔思脑内一时闪过“复辟”这个词,很快就“不可能不可能”地把这念头抹了。

仔细看看,也不是完全的不对称,不如说,只是一部分,而且不对称得很“自然”,那种看了第四纪设计就要发疯的设计师应该也能接受这种程度的不对称……好像一时兴起……又好像“已经没必要再刻意不对称,但有些不对称设计习惯了还挺好看的就顺手留着”……

佛尔思想着想着,“门”的信件已经翻到了最后几封。祂的目光停在信纸上,平铺直叙地开口:“我已经在贝克兰德停留了三天。”

确实,佛尔思心算一下,从见到祂到今天,刚好过完了三天。

“我给了祂们时间和暗示。但是三天里,没有一个来找我的麻烦,也没有警告。”祂淡淡地说,皱起眉,“真是无聊。祂们还是那么喜欢待在幕后,一点没有下场的胆量。”

佛尔思听明白那个“祂们”指的是谁,不敢说话。

“我已经足够客气,没兴趣等祂们做出反应。”伯特利扔下文件,从沙发上起身,走向书桌。他身上的佩饰在走动里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叮声,足音隐没在柔软的地毯里。

佛尔思跟着祂走过去,站在书桌前。伯特利只是站在书桌边上,回过身来问起她:“你的魔药消化得怎么样?”

仿佛老师处理完了工作,开始问学生的作业完成情况。佛尔思这两天基本窝在家里,一时心虚,但这才晋升三天,也不能消化得怎么样……她如实回答:“才刚刚开始。”

伯特利点头:“我要去各地走走,正好可以带你消化‘旅行家’魔药。你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佛尔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闭了片刻,还是开口发问:“请问,什么时候出发?”

伯特利准备换身衣服,已经开始解扣子,闻言动作也没有停滞:“十分钟后。”

佛尔思:……

在传送回家收拾前,有格尔曼·斯帕罗把她扔去冰天雪地的荒原经历在前,佛尔思鼓起勇气多问了一句:“您打算先去哪里?”

伯特利看了她一眼,道:“特里尔。”


因蒂斯首都特里尔,作为土生土长鲁恩人的佛尔思从没有去过,但并不陌生。作为一名畅销言情小说作家,佛尔思经常会看那些报上的桃色新闻,一方面是取材,一方面也是满足自己的八卦心。这些桃色新闻里,尤其以因蒂斯传出来的最多,种类丰富,花样齐全,不仅让人看了直呼增长见识,更精彩的是,你如果有点求实精神,去考据一番,就会发现,那些离谱花边新闻十之七八是真的。

这不比那个《格尔曼·斯帕罗和三位海盗女将军的爱恨情仇》真多了!认识格尔曼本人的佛尔思确信这疯子眼里没有海盗女将军的美貌,只有她们的赏金。

所以在伯特利说他们的目的地是特里尔时,佛尔思第一反应跟首都历史政治局势无关,想的是:“门”先生这种正经人去特里尔干嘛?

很快她就为自己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冒犯猜测而反思。是的,因蒂斯肯定不只有开放的风俗人情,特里尔肯定也不止有真实夸张的桃色故事。


特里尔作为因蒂斯共和国的首都,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总部,到处留有“蒸汽之子”罗塞尔大帝留下的造物。上午的大街人来人往,公共马车载着上班的乘客隆隆奔驰。盛行于贝克兰德的自行车来到这个崇拜机械的国度后更是大受欢迎,好几辆车驶过佛尔思身边,车把上系着的铃铛在风里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伯特利听着人们用第五纪才衍生出的因蒂斯语交谈,看着街上穿着风尚完全不同的行人,风格迥异的高楼建筑,在街角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在太阳又向上升了一个角度之后,伯特利才收回视线,迈步向前走去:“这里变化很大。”

佛尔思跟上祂的脚步,好奇地问:“您很熟悉这里吗?”

“我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说,有一段时间,我的住所在这里。”由于整天传送天南海北地跑,伯特利修正了一下自己的措辞,“第四纪的时候,特里尔是图铎帝国的首都。那些历史被掩盖了很多,你们现在的历史书什么都没说清楚。”

在塔罗会补习过隐秘历史的佛尔思大约知道这些情况的缘由,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他们沿着街边一边走一边看,就像名副其实前来观光的游客。特里尔繁华不输贝克兰德,建筑风格文化特色又与鲁恩差距很大,佛尔思看得一阵新奇,很想赶紧把见闻记在笔记上作创作素材。

她的目光顺着广场上的喷泉落到在附近蹦跳啄食的白鸽,想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她再放远了视线,看到永恒烈阳教堂的屋顶。伯特利还在她身边悠然漫步,全然没有自己正在其他神地盘上走动的紧张。

佛尔思嘴角一抽,想起因蒂斯是永恒烈阳和蒸汽与机械之神平分秋色的国家,前者的势力甚至比后者更历史深远和稳固……她跟上伯特利,暗自祈祷今天街上不要发生无辜游客人体自燃事件。

他们路过一家书店,书店门前挂着宣传的标牌,吹着由知名大家最新修订的《罗塞尔诗集精选》,还有《罗塞尔的早年生活》《大帝的末路》一类纪传体文学,更有《无法出口的爱意》《如浮萍因水漂流》等后人艺术加工过度的背德恋情文学,后者标题那么文艺好像又是取自大帝曾经说过的什么话。

这位大帝不仅带来许多杰出的艺术创作,推动了诸多变革,乃至改变了世界的格局,在他身后,他传奇的一生仍被后人所想象揣摩,津津乐道。

伯特利在书店门前停了一会儿,看着店窗上贴着绘有罗塞尔画像的海报,后人的肖像里,这位传闻多情风流的帝王威严而肃穆。

一路走来,罗塞尔的名字无处不在。伯特利看了那张画像两眼,继续往前走:“他的影响的确有他自己夸耀得那么出众。”

佛尔思记得伯特利提过祂和这位大帝相识:“您认识他?可大帝出生在第五纪……”

“‘大帝’‘大帝’……呵。”祂念了两遍这个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是当时为数不多能和我交谈的人……但是,我那时候并不清醒。”

最后那句话里没有笑意,反而有些更复杂的,像是悲哀和叹息的情绪。佛尔思没能明确捕捉到,那情绪很快从祂声音里溜走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在一个信仰‘太阳’和‘工匠’的国家背弃所有支持,真有胆魄……我听说,他陨落于刺杀?”

佛尔思在塔罗会上听过别的推测和可能,客观答复道:“因蒂斯这么宣布。”

伯特利点点头:“‘大帝’……又一个‘黑皇帝’……我认识的‘黑皇帝’,没一个有好结局。”


伯特利和佛尔思各拎了一个旅行箱,但是,两个箱子都是空的。真正的“旅行家”,拎的行李箱都是摆设,一种仪式感的配件。真需要什么东西,旅行家可以传送回家自己拿,四舍五入就是带着整个家在全世界旅行。

这样的非凡能力实在太合佛尔思的心意,如果不是有人鞭策,她真的很想升到序列5就不再动弹。序列越高,危险也越大,佛尔思是没有与序列匹配的野心和动力的。

虽然说要帮她消化魔药,但伯特利没有直接告诉她扮演“旅行家”的行为守则,而是让佛尔思自己总结。祂认为适合不同个体的守则也有所不同,祂的经验不能直接套在佛尔思身上。

佛尔思:懂了,就是让我先自己动动脑子,不要直接抄答案。

除了经济能力不足和特殊职业,一般游客不会带着行李箱全城乱逛。时间将近中午,他们叫了辆按时计费的马车,打算坐到目标地点附近先找家旅店,放下行李箱。因为去旅店放一个空行李箱的行为本身其实没有实际意义,所以充满了奇妙的仪式感。

“我最近看了罗塞尔的诗集。”坐在马车上时伯特利提起来。祂靠着椅背,双手虚握着搁在腿上。

坐在祂对面的佛尔思点点头,以为接下来要听祂发表一些观后感。

“还看了你写的小说。”伯特利继续平静地说。

佛尔思一下宕机,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写的……写的小说?她写的什么小说?她写的……言情……

复杂的心情和微妙的羞耻感让佛尔思表情僵硬,要她做个类比的话,就好比有一天开塔罗会,她发现“愚者”先生面前的长桌上放着一本书,她仔细一看,那本书装帧设计都很眼熟,再一看,哦!是她写的爱情故事。

祂最近不是很忙吗!是一天有48个小时,才能在工作之外又看诗集又看她的小说吗!

佛尔思是个成熟的商业作家,她控制住了自己,问:“哪一本?”

伯特利想了想:“看了三本,你用不同笔名写的。”

佛尔思没话好说了。

人为什么要有马甲,这其中的含义是很深奥的,懂的作者都懂,佛尔思不想解释。

“风格不同,都很有意思。你讲故事的能力不错。”伯特利似乎是真诚地夸奖。

“谢谢您的赞美……”佛尔思深吸一口气,说不下去了,决定赶紧转移话题。祂要是再聊起小说情节的设计思路,佛尔思怕自己回头控制不住销号的冲动,“您到特里尔来,是为了故地重游吗?”

“不全是。”伯特利说,“我只是想到处走走,特里尔是第一站。”

“那您带我一起……如果只为了让我消化魔药,给我布置旅行的任务或许会更好?”佛尔思看祂不像出门旅行非要带人一起的类型,有些困惑。

“第五纪有很多新事物,我不了解的太多,需要有人介绍。”伯特利陈述事实,“你是‘旅行家’,不需要我事事照顾,方便很多。而且,带亚伯拉罕家的人太拘束。”

佛尔思:我怀疑您在批评我没大没小,但我没有证据。

而且那半句“方便很多”……是说,因为她是“旅行家”,可以自己传送,所以有点什么事把她扔着她也能自己跑路,是吗?佛尔思联想了一下至今为止她所了解的“门”的性格,觉得,可能性很高。不,大概就是这样。

佛尔思理解了自己作为一个有自保能力的理想导游人设,学会了接受。

“而且……作为一个‘神’,我现在的‘锚’太少了。为了平衡自己,我需要提高一些人性。到处走走,看看各处的人物,是个不错的方法。”

伯特利叙述得很平静,但佛尔思听了心里一跳,疯狂打鼓。之前为了替亚伯拉罕家族的人屏蔽满月呓语,她好像,在“传播‘愚者’信仰”上做出了不少贡献……

看出她的心虚,伯特利一笑:“我不介意‘愚者’之前做的事,那是特殊情况。”

祂果然已经知道了……佛尔思一点都没有安心,甚至能从“门”风平浪静的微笑里品出杀意。她还没有天真到相信动摇一位神的锚都可以被祂轻易原谅。

“我真的没有介意。”祂淡淡道,“我从不相信其他神明,也不看重别人的信仰。‘信仰’只是弱者需要向强者依附。如果你有一天足够强大,也可以只信仰自己。”

这番话介于字面意义的宽容和字面背后暗藏的警告,最后一句多解读一下,甚至能听出字义反话的威胁。佛尔思听得一阵冷汗。

“我明白了。”她强自镇定地说。

话题真的不能乱转,转到后面你都不知道是社会性死亡,还是真的死亡威胁……佛尔思苦涩地想。


煎熬地坐了一路马车,佛尔思终于结束了随时可能踩到雷的旅程。伯特利随便看了家还顺眼的旅馆,就直接走进去。

两人走到前台,店主看了他们俩一眼,眉毛一挑,挑得佛尔思产生了不妙预感。他咳了一声,转向伯特利,挤挤眼睛,暧昧地问:“一间豪华双人房?”

佛尔思:??……?!!……

佛尔思懵了片刻,从自己积累的因蒂斯桃色新闻经验里明白了一切。她和伯特利从外表年龄上勉强可以装作父女,但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有血缘关系。那么这个年龄差下,一起来旅店,很容易就让奔放的因蒂斯人想歪。伯特利虽然出门时换了更简便的衣服,但还是缀了少量宝石饰物,而且祂养成自然的贵族气质也难以掩盖。那么一切看起来都好解释了:一位因蒂斯贵族正打算带他的情妇开房。

佛尔思很想感慨一句世风日下,但她很快记起因蒂斯的世风就没有好过。

这话对一位神想必堪称冒犯,佛尔思更是声都不敢出。这样的表现还被店主了然一笑,视同害羞。佛尔思只想劝他惜命,活着不好吗?

但伯特利面不改色,只是伸出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在菜单上的单人房上一划,用词简洁:“两间。”

店主诧异地看看伯特利,又看看佛尔思,又露出了了然的会心笑容,收好钱找了零,给了他们两把房间钥匙。佛尔思不想知道他又理解了什么,她有点担心今晚这间旅店会不会无声无息就消失一个人。

他们上楼进各自房间放下东西,佛尔思顺便借房间的盥洗室稍作休整洗漱,听到房门上传来扣击声。“学徒”其实根本不需要敲门,墙壁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保持这样的习惯只是一种尊重和礼仪。

佛尔思应一声“来了”,收拾好打开房门,伯特利站在门口,等她出去用餐。佛尔思多抹了两下衣褶,认真看着祂,示意自己准备好可以走了。

伯特利站在门口,沉默片刻,说:“因蒂斯人一向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

佛尔思一眨眼,明白过来祂因为刚才的事在安慰自己。

伯特利继续毫无波动地说:“刚才的情况下,即使是两个同性,在特里尔也很可能被误解。”

听起来曾有实际经历体会……佛尔思闭上了自己因为惊愕张开的嘴,对因蒂斯人的刻板印象下限达到了新的深度。但她还是觉得伯特利脾气够好,居然一点没有生气迹象。

或许这就是一种入乡随俗……是“旅行家”守则的其中一条吗?她悄悄猜道。


他们在旅店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用午餐。神其实并不需要进食,吃什么只是出于兴趣。伯特利只是浅尝了两口祂点的食物,喝了一口餐酒,就用餐巾拭拭嘴,结束了用餐。

看来祂对这里的食物没什么想法。佛尔思比起因蒂斯美食,也还是更习惯鲁恩的食物,但她毕竟是个还会饥饿的正常人,需要补充能量,只能保持自己的用餐动作尽量优雅,不要给对面的先生丢脸。

他们吃完在咖啡厅多停留了一会儿,佛尔思趁这时间在咖啡厅记了一堆有关因蒂斯风俗人情、风格设计的考察记录。伯特利认为她这习惯很好,与“记录官”相符。

祂也准备了一本笔记,棕色的皮制封面,夹着一根吸水式的钢笔。第四纪应该还没有这样的笔,看得出是祂对新事物的又一尝试和接受。祂不像佛尔思在笔记上写大段的文字,只记了几个简略的单词,纸张上有大面积的空白。

笔记摊在桌面上,祂很坦然,并不在意谁看见。佛尔思只悄悄看了一眼,认出祂写的是古弗萨克语,那个词是“居所”。

“旅行家”会很在乎行程途中的住处吗?佛尔思本着总结扮演守则的心态想。

从咖啡厅出来后,他们逛了在因蒂斯很常见的“罗塞尔博物馆”。佛尔思认为这对祂更好地了解和融入当前时代,掌握更先进的设备有好处,毕竟第四纪后的大量科技变革确实都是由这位“蒸汽之子”推动带来的。

在这过程里,她总算有了点身为导游的实感。伯特利的学习能力和接受度太高,对于在陌生地方旅行的经验又足够丰富,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她帮多少忙。

从博物馆出来时,佛尔思看见附近有一座蒸汽教堂。她没问伯特利要不要进去坐坐,推荐祂直接前往相反方向。

他们进了家较大的书店,有关罗塞尔的传记摆了整整三个书架,有关罗塞尔的绯闻和爱情创作更摆了整整五个,佛尔思这还怀疑是因为因蒂斯整体风气开放、谈资够多,这样的书架才只有五个。她不知道伯特利对罗塞尔了解多少、有多熟、怎么看他,总之在书店里这一圈下来,她觉得祂对罗塞尔的印象不会太好。

但祂离开前买了两本跟罗塞尔有关的书:一本比较平铺直叙的传记,和一本不知道因为哪个要素被祂挑中的爱情创作。

佛尔思暗叹对方实在见多识广,冷静大气,看熟人的黑历史和桃色传闻也当平静地看个笑话,自己先前还为祂看了自己的书而尴尬实在不必……但该尴尬还是会尴尬,谁敢让老师看自己的日记呢。

这边的花店里向日葵最多,购买的十有八九是永恒烈阳信徒。店门前金灿灿一片,就差没在每朵花上写满“赞美太阳”。伯特利路过时想看看有没有白花,被那片金色晃到眼,不悦地直接离开。

这边商业区有一家很大的珠宝店,这是佛尔思难得可以提前预判伯特利会去的地方。亚伯拉罕的仪式需要用到各种宝石,这种实用性和他们对此的喜爱很难明确区分。尽管近年亚伯拉罕们都很低调,家族成员身边多少还是会带着一些。伯特利不屑掩饰,更加光明正大会把那些高调的饰物穿戴在身上。

佛尔思对此感到格格不入。喜欢归喜欢,为了实用性也能忍耐,但她平时属实不是个经济富裕的人,在塔罗会买份非凡特性也要精打细算,没有余钱去考虑太过奢侈的爱好。

但她是跟着伯特利进珠宝店的,不能丢对方的面子。她没打算让对方为自己破费,虽然祂肯定不在乎对祂来说的这点钱。伯特利被接待员引到另一边推销,佛尔思在另一位接待员热情洋溢的介绍里实在地考虑起这些知识有多少能用进她的贵族言情文学。

忽然那位热情的推销员的声音停下了,佛尔思一时没回神,还以为对方终于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茫然里想要抬头,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别动。”

不是威胁和警告的意味,只是很普通的一句提醒。

那佛尔思就乖乖地没动,任由祂动作。她感知到伯特利的手指轻轻划过她背心,勾起一缕头发。她能想象到大概的画面。

伯特利的手指修长,和他整体的肤色一样透出不正常的苍白,在她褐色的长发间应该是很显眼的。祂指腹上戴着的几枚戒指在活动里发出很轻的摩擦和碰撞,和她长发间的摩擦一样让人心痒。她一时觉得周围很安静,能听见呼吸和心跳声,听见发丝和丝绸摩擦的沙沙声响。

沙沙声停下了,祂淡淡地说:“好了。”

佛尔思侧过身,看向柜台上的镜子。她侧边的头发被收起一小束,系着一条蓝色的绸带,绸带上镶着和她眼睛同色的宝石。

“很合适。”祂评价,没多说什么,转身去结账了。

刚刚那位热情的接待员小姐在旁边销声到伯特利离开,才难耐地凑过来跟看起来还好亲近的佛尔思搭话,声音有点兴奋:“小姐,你看起来是鲁恩人——那位绅士也是吗?真含蓄的表达,但也很让人心动!他在追求你吗?”

佛尔思发挥自己随口敷衍的特长,嗯嗯嗯又糊弄了一串过去,随那位接待员怎么想。她逐渐认识到在因蒂斯就是多说多错,随他们误会一次性想完全套设定最省心省力。但她糊弄时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带了点张口结舌的僵硬。伯特利刚才的动作太突然了,她也没预料到,一时心跳的节奏让人惊慌。

都是在特里尔的错。因蒂斯人会把所有成双成对的人形生物当做情侣。她想,感到自己耳根有点发烧。


伯特利没提珠宝店里的插曲,或许在祂看来就是顺手加了一项商品,觉得适合佛尔思就找她试了试,试完就买下来,就这么简单。祂买给自己的装饰直接挑了两件加在身上,其他和之前买的书一样,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塞进空间口袋了。于是他们逛到现在两手空空,“门”途径真是旅行购物的不二选择……前提是足够有钱。佛尔思叹息。

他们走着走着夜色渐深,显得四面八方的灯愈发明亮。特里尔这时也是冬天,街上漫着寒气。佛尔思是非凡者,提前准备好,穿得足够暖和,这点冷还是不怕的,伯特利更不在意。

走到某个灯光明亮的转角,佛尔思看见一个在这么冷的天依旧穿着清凉,妆容精致,举止风情的女人向他们投来目光。伯特利的长相虽然严肃,但也严肃得好看,看得那女人眼睛一亮,笑吟吟过来揽客。

一天下来,佛尔思已经习惯她和伯特利在特里尔进十家店,九家以为他们是情侣,一家以为他们是乱伦的情况了。在此前提下,即使伯特利身边分明有她这个女伴,因蒂斯站街女郎还是会迎上来邀请一场三人行,佛尔思也可以心止如水平静沉稳地接受了。因蒂斯风气恐怖如斯。

佛尔思还在礼貌衡量拒绝是“抱歉我们还有事”还是“我们没这爱好”更好,伯特利已经抓住她的手腕,看都没看那女郎一眼就拉着佛尔思走了过去。

他们走出那家店的视野伯特利才松开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佛尔思觉得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她决定说点什么:“呃……您以前去过那种地方吗?”

好,下次还是不要说话了。佛尔思刚出口就开始后悔,直想咬自己的舌头。一天相处下来她不自觉有点放松了,居然直接把好奇心说出了口。

“去过。”更出乎她预料的,伯特利平静坦然地给了很直接的回答。

佛尔思当然没指望这活的年份要按千年来计算的祖宗至今没碰过这种,人家家族都那么大一个了。她只觉得气氛太尴尬了怎么办,换什么话题才不会走向另一场悲痛的社会性死亡。问“您当时睡的姑娘怎么样”?回答八成是“忘了”,在听到这回答前佛尔思更有可能被“门”的能力直接放逐到某片死地回不来。

片刻的沉默中,伯特利主动开了口,说:“我没有子嗣。”

这……什么意思?代表虽然会进这种店玩一玩,但保护措施做得很好没留后患?佛尔思心念电转,想法相当大胆冒犯。她再一想,不对,那么大一个家族他怎么没有子嗣。

大概是猜到她会有此疑问,伯特利语调平缓地解释:“在有婚姻前,我已经是亚伯拉罕家的家主。如果我和谁结婚,婚姻关系会牵涉太多利益。我是‘门’途径的天使之王,忌惮这种关系的人太多。我没有婚姻对哪一方都足够省心。”

这样的解释又复杂又真实。佛尔思从祂平淡的叙述背后窥见一角那个时代的利益争斗。但她在明白的同时又不解,伯特利有什么必要和她说这些?

“我没有子女,没当过父亲,所以也扮演不好一个父亲。”祂说,“可能会因此让你更容易受到误解,抱歉。”

佛尔思一愣,没想到祂的话是这个意思,没想到祂会为这种事道歉。她一时想到很多东西,连促狭的心情都消下去,只剩一些复杂的感触。

“没什么……这不是您的责任,您根本不必为这种事道歉……”佛尔思低声说,措辞有些混乱,“当不当得好父母,跟有没有孩子根本无关……这种事……”

她闭上了嘴,制止自己可能会宣泄的一些带有太强主观情感色彩的话语。

伯特利看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我了解过你的家庭情况。”

佛尔思呼了口气:“让您见笑了。”

“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也不是你的过失。是你父亲的错。”

“一个人心衡量的对错。法庭不审判一位丈夫不付出爱情,不审判一个父亲不哺育孩子。更何况,他付出了金钱,提供了关系。人们会说他仁至义尽。”

“他没有承担责任。”伯特利的声音平稳,像一位公正的法官,“他该判有罪。即使不由法庭宣布,你可以这么相信。”

佛尔思闭了闭眼,眼睫微微颤动,片刻后平复少许,苦笑道:“谢谢您。也……请见谅。像您并不真心把我当作女儿,我也无法将您比作父亲。对我来说,父亲并不是什么好角色。他没有资格和您放在一起提及。”

伯特利向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们继续在夜间的街市上走,周围灯火流动,明亮而热闹。除了成双结对的情侣,也有一家几口出门共同用餐,或者夜间一起出行散步的景况。这些温馨的场面让佛尔思心里稍暖,让她和伯特利间刚刚有些冷却的气氛似乎也缓和很多。

佛尔思把刚才的话题转到一个更好的方面上,用轻快的语调说起来:“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但您一定对家族成员很好。他们或许在心里也把您当父亲敬重。”

“或许是这样。我不在乎他们是否把我当父亲,我只需要他们的信任。”祂平静地回答,用讲起事实的语气叙述,“亚伯拉罕家族的整体高过我自身。”

祂大概真的这么相信,也在这么行动,即使别人无法理解祂行为的意义。祂这样极端自信,自信到自负的人,却真的在为整个家族考量,甚至想得更深、更远。或许不止这个家族,祂考虑的、在乎的、想保护的东西,远比一个家族要多。

佛尔思想到这里,忍不住感叹起来:“伯特利先生的心真大啊。您能包容那么多不同的事,为那么多东西着想。您的心一定宽广到能装下所有星辰和天空吧。”

伯特利听到她的赞美,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移动了视线,慢慢地、认真地看过周围的人和物,看过这片大地上的暗与光,视线似乎投到极远极远的远处。

“也没有那么大。”祂说。伯特利似乎只是看着眼前的人烟,又好像透过这些看到很大很远的东西,看到一个祂眷恋和深爱的概念。

“只装得下一颗星星。”伯特利温和地说,目光前所未见的温柔。

可那就很大了。佛尔思想,一颗星星上有一片又一片大地,一片又一片大洋,一个又一个国家,一座又一座城市,上面生活着无数的、无数的人。

伯特利先生的心大到装得下一整颗星星,装得下星星上住着的所有的人。可佛尔思的心太小太小,窄得就像一座自私的小房子,里面只住着几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她把那幢小屋里的房间都分好了,给休一间,给自己一间。然后,休的家人也要好几间,安丽萨太太有一间,多里安老师也要一间。“愚者”先生要是愿意屈尊入住,她也可以挪一间宽敞的;奥黛丽小姐应该看不上她的小屋,但要是愿意来坐坐,她也很欢迎。

佛尔思的心就那么大。她本觉得心小点也不是坏事,安全又容易满足,可她忽然有些羡慕伯特利了,那也或许是一种尊敬。

她想,虽然她的心并不大,但还住得进一个伯特利先生……如果祂愿意的话。伯特利心里有一整颗星星,她心里的伯特利先生心里也就装着那颗星星,那么间接地,她也就把那颗很大很大的星星装进了自己小小的房子。

啊……佛尔思回过神,为自己刚才的想法一阵诧异,喃喃,佛尔思,你在想什么啊佛尔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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